「老闆,你真愛說笑,怎麼可能你會殺過人,你敢殺體型大於雞的齁,就很厲害了。」阿康把椅子拉開,坐下。

「我真的殺過人。」老闆把抹布放在桌上,低頭看看自己的手,「你不知道,我剛開始出來混的時候,就只是一個小弟,小弟嘛,就是替老大賣命的。」老闆自嘲,「誰知道,有一次,老大的女兒說是被人家欺負了,我們兄弟就很火,跑去把對方手腳打斷,然後,一直到對方老大來才知道,是大小姐喜歡對方,對方不接受他,面子掛不住才要我們去打他。」

我跟阿康面面相覷。

「後來我們只好自己切小指表示贖罪,老大還賠了好多錢。」老闆點了一根菸,慢慢的吐出,「對方當然不可能就這樣放過我們,看在老大身段放很軟,紅包又包的大包面子上才『暫時』不計較,我們幾個兄弟,就在中秋節晚上,在家人面前被拖出去打,後來還拖到河堤旁,要砍下我們的手腳。」

老闆沉默了一下,釘著牆壁的一點,思緒回到好久好久的以前。

「我們在河堤等老大來救我們,等到後來也沒人出現,大家也被打得趴在旁邊喘的時候,阿牛就搶下一把刀,替我們開路。」老闆摸摸自己的腰,「我腰旁有一道疤痕,就是那時候留下的,連腎臟都砍破了,對方一亂,我們也開始搶刀,開始砍人,老實說,我根本不知道我自己砍的是自己人還是對方的人。」

「老闆,砍人……是什麼感覺?」阿康放下飲料,小小聲的問。

老闆拿起抹布,擦了擦桌子,「砍人喔,就跟殺雞一樣,只是哀嚎的聲音不一樣,我比較記得的是刀子刺進去對方身體裡面轉動的感覺,那種刺中內臟,轉動,對方那種表情,我晚上作夢都還會夢到……那是一段,我不敢回想的噩夢。」

「然後?」我問。

「然後死的都死光了,沒死的就把死掉的丟到河裡面,反正那時候警察也懶得去查那些事,我們就躺在路邊,等著看有沒有兄弟經過可以把我們帶去醫院,誰知道等到小女生,他就直接去報警了。」老闆說的雲淡風輕,「警察的效率那天出奇的高,我們才想說要拼老命逃跑,人就已經把我們團團圍住,不過這樣也好,因為我們後來才知道,被我們丟進河裡面的有一個沒死,已經去叫人回來把我們砍死。」

我張大嘴巴,「再來?然後?」

「就這樣蹲了好幾年的苦牢,出來以後,我爸媽都死了,我大哥跟二哥都當作沒我這個弟弟,他們一個是立委,一個是醫生,就只有我這個弟弟是殺人犯,找不到工作只好賣小吃的弟弟。」老闆嘆氣,「有時候,人不能太正義,也不可以太講義氣。」

「可是那些姦殺犯真的……」我說。

老闆揮揮手,打斷我的話,「姦殺犯,進去牢裡面就會整個半死,監獄裡面自己有一套社會法則,這你不用擔心,我現在比較擔心,這社會有一些不大正常的人,如果真的讓他們用那種自以為是的正義去面對那些人時,會出現你們想不到的恐怖情況。」

我們沒有說話。

「有時候,完全沒有罪惡不是好事,因為,世界上沒有所謂的公平。」老闆嘆了口氣,站起來,把碗收走,「好啦,阿得跟大摳,你們兩個都是五十五,錢放桌上,我等等去收。」

我從口袋中掏出五十五,放在桌上,「老闆,有些事情就是要靠著一股衝動去做的,真的有人就是要死了才是好事。」

「該不該死要怎麼去定義?不公平的話就讓大家都活著就好,天自有道。」老闆的聲音從攤子那邊傳過來。

我聳聳肩。

不知道,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老闆。

或者,這是最後一次,我看見社會和平的景象。





我剛回到家,我媽就很大聲的叫我。

「阿得啊!你以後騎車不要這麼晚才回來!」媽在廚房對著在騎樓停車的我大叫。

「拜託,現在也才十點。」我走進門,把安全帽拆下,「哪裡晚了?」

「你看看,你看看剛剛的新聞。」媽把電視打開,整點電視新聞上不斷重播著我好像哪裡看過的畫面。

電視上出現我們在外面吃消夜的時候看到的新聞挖哇哇。

「這又……」我本來想說『這又沒什麼』,但聽到裡面那個聲音,我就閉嘴了。

是那個「不」先生。

先是大家說話說到一半全部停電,過沒兩秒是備用電源起動,電視上的畫面又恢復正常,主持人還在那邊打哈哈。

然後是旁邊的大螢幕出現了類似像即時轉播的畫面。

來賓跟主持人面面相覷,對著麥克風說話卻沒出現聲音。

「各位來賓,還有主持人,以及觀眾朋友大家好,我是不先生。」畫面上傳來這聲音,可以看見工作人員跑來跑去,測試各項機器的完整功能,「各位工作人員,不好意思,有被電腦連線到的,你們就不用測試了,機器完全沒有問題,會這樣子情況出現,是因為我控制了你們所有的機器。」

全部的人都呆呆看著。

「大家請看。」不先生的聲音在節目現場傳出,鏡頭轉了個方向,「那些就是飆車族,就是那些不乖的小朋友,現在我要,讓全台灣的觀眾看看正義的制裁。」

然後是關門聲,車子發動聲。

透過攝影機,看著一台車子揚長而去,極其囂張的長按喇叭,畫面上看不見汽車品牌,車牌也被拆掉,上面貼著「擋我者死」。

毫無掩飾的挑釁。

飆車族看到這樣子的挑釁,怎麼可能不教訓他一下?

馬上朝著那台車子狂奔而來。

轎車一個急轉彎,停在馬路中間,然後長鳴喇叭。

飆車族也是一樣長鳴喇叭。

但是。



但是。



但是。



經過轎車前面的的路燈時,每一輛機車都直接摔在地上。

在上面的人,都飛了起來。

有好多,圓圓的東西飛來飛去。

還有,下雨的聲音。

一個男人,穿著黑色長大衣,開門下車。

到後座搬出一個去加水站常用的大水桶,打開,把裡面的東西淋在車上,地上。

走到車頭,比了個基督徒的祈禱手勢。

右手從大衣口袋掏出打火機,點火。

丟出。





「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!!!!!!!!!!!!!!!!」





每一輛機車連環爆炸。

好多人的哀號。

跟地獄,我想,差不了多少。

「現在是九點半,我希望各大電視台可以把這畫面轉給全台灣的人知道,而且不加馬賽克,讓大家都知道,正義,醒了。」不先生慢慢的走近攝影機,「如果有誰敢加上馬賽克,我也不會怎麼樣,只是會自力救濟,幫你們播出,各位該死的罪犯,祝你們有個,最後安寧的夜晚。」

然後,說出了,顛覆整個社會,最恐怖的一句話。

「站起來,要維護正義,看不慣這社會虛偽正義的人站起來,用我們的手,讓社會知道正義兩個字怎麼寫。」

新聞畫面回到新聞主播臉上。

主播臉上毫無血色。

「這……」,一個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來,然後就直接被切掉,進廣告。

「這是什麼情形?」我呆呆的看著電視。

媽沒說話,搖搖頭就進廚房忙去了。

我連澡都沒洗,就直接打開筆電,上到PTT上面。

整個PTT熱血沸騰。

各式各樣的言論都有。

我這時候,才知道,老闆說的是什麼意思。

「完了。」

我看著螢幕上面滿滿的,都是殺聲的討論區說。





第二天開始。

大家開始罷工,學生開始罷課。

要求政府給人民一個交代。

有好多政客趁著這時候,搭上那印著自己照片的宣傳車,到總統府前面抗議。





第三天.

抗議繼續,但是總統府並沒有做出任何回應。

五院院長,跟各部會首長,都在第二天晚上經由軍方裝甲車保護,進到總統府中開會。





第四天.

陸陸續續有大批民眾衝入看守所,用各種方式攻擊看守所人員,目的就是要把那些關入看守所,沒接受所謂「正義」審判的政客揪出來就地正法。

或者,把那些接受「不正義」審判的人,從看守所中救出來。

連到場驅離的警察都受到攻擊。





第五天,攻擊持續。

只是擴大到連監獄都被攻擊。

總統府,國防部還有內政部決定要全面出動軍方進行管制。

但是仍告無效。





第六天。

幾乎整個台灣進入法國大革命,那段進攻巴士底監獄的歷史重演。





第七天,監獄被攻破。

軍方撤退,將監獄附近全部封鎖。

但是,無奈的,街上開始出現動亂。

「要每一個,有罪的人都要出來接受審判!」

電視上一個長的像豬公的政治人物在電視上大聲咆哮。

自從開始攻擊看守所的那天起,我就不再出門。

因為我知道事情會越來越嚴重。

好險在那新聞出現的當天晚上,我就跟爸去買了一堆食物回家儲存。

「政府會處理的!」爸這樣說,把鐵門拉下。





第八天。

暴動越演越烈。

每戶人家都大門深鎖,足不出戶。

物價開始飆漲,民不聊生。





第九天。

風聲鶴唳。

街上只有軍方在巡視,鎮暴似乎起了點效用。

但是,大家都不知道的是。

那些打著正義名號的人,早就已經侵入每個人的家裡。

進行自以為是的審判。





為什麼,我知道。

因為。

我就是接受審判後。

很僥倖的,很僥倖的拖到現在還沒有死的人。

一把水果刀從右胸插入。

一把在左側腹部。

目前,因為血液流失太多,眼睛幾乎已經看不見了。

草泥馬的。

何罪之有?

我想,是我們有點。

太過正義。

天自有道。

何必,替天行道?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你好,我是狐狸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