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今天要不要假裝生病請假阿。」Milly看我進門以後馬上從吧檯跑出來把我拉到旁邊去。

「幹嘛,不要亂詛咒我喔!我又沒怎樣為什麼要裝病?」我問。

「因為現在Sherry姐現在…..」Milly說到一半就被打斷了。

「因為我現在很火。」Sherry姐幫Milly把剛剛還沒說出口的話接了下去,「你今天晚上去哪裡了?就算要慢到連通電話都沒有,我打去你家問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,你媽說你很早就出門了,我打你的手機也沒人接,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?」

我看著Sherry姐,手慢慢的從口袋拿出手機,看了以後我就倒抽一口涼氣。

「沒記錯的話,應該是三十六通未接來電,最後一通大概是在兩分鐘以前打的。」Sherry姐的聲音在顫抖,我聽得出來她很氣,氣到聲音都在發抖了。

「對不起……」我小聲地說,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辦法解決這樣子的情況,但是有錯要認錯,被打要站好。

「我今天晚上不想看到你,你回去吧。」Sherry姐轉過身,「你的事情我請Milly做就好,你回去吧。」

我站在原地不動。

然後Sherry姐打開門,走往庭園咖啡區,然後坐在露天雅座上看著天空。

我知道她在哭,因為Sherry姐的習慣就是這樣。

「唉……」我嘆了一口氣。

「你知不知道為什麼Sherry姐這麼生氣嗎?」Milly拍了拍我的肩膀,放了杯可爾必思在桌上。

我搖搖頭。

「因為Sherry姐的男朋友以前分手的那個晚上就是這樣子的。」Milly坐了下來,「那個時候是Sherry姐的生日,她準備了一個自己烤的布朗尼還有一桌的燭光晚餐,然後等她男朋友來,她男朋友一直到了晚上十點多都沒有出現,Sherry姐一直打電話,一直走來走去,然後也打給她男朋友的好朋友問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。」

「結果?」我把可爾必思推給Milly。

「結果,她男朋友帶著另外一個女孩子出現。」Milly說,「然後她男朋友沒說話,另外那個女孩子卻說話了。」

「嗯?」我吞了吞口水,「她說了什麼?」

「那個女孩子說,她已經懷了她男朋友的孩子,希望她可以給他們一個未來。」Milly說,「然後Sherry姐站著,就哭了,那個男生什麼也沒說就跟那個女孩子一起走了。」

「幹!垃圾!」我深呼吸,「後來呢?」

「恩…..我想想……」Milly歪著頭看著天花板,「後來我就跟Sherry姐一起吃飯,布朗尼好好吃,可是有一種讓我不喜歡的味道。」

我皺了皺眉頭,「嗯?」

「那是一種,很傷心的味道。」Milly說。

在Milly說完以後突然覺得好心疼,我閉上眼睛,幾乎可以看到那時候的Sherry姐的眼淚有多麼的清澈和心痛。

「Milly,吧檯可以借我嗎?」我問。

「那本來就是你的地方啊。」Milly笑了笑,然後把杯子推給我,「記得幫我洗一下。」

我點點頭,然後走進吧檯,把剛剛裝可爾必思的高腳杯洗乾淨擦乾以後,我撐在洗手槽旁,看著那灘檯面上的小積水裡的倒影,倒映著我的表情,很悶很悶。

如果,我用咖啡來形容,此刻我的心情,是一杯不及格且五味雜陳的黑咖啡。

拿了個強化瓷杯放在吧檯桌面,然後用著虹吸壺開始煮咖啡。

店裡的音樂播著,客人小小聲地交談在窗櫑與瓷器間迴盪,但那些波動透過空氣傳達到我的耳中時,卻是安靜的。

似乎,整個世界都被暫停一樣,只有我腦海中Sherry姊的眼淚跟虹吸壺裡面的咖啡逃過時間的束縛。

咖啡在壺中翻滾著,輕輕的擾動著,有如我的心情般無法平復,隨著翻滾向外滲透的是濃濃的咖啡香味,但香味中卻雜著一些情緒,也許很淡,也許隨著沸騰而悄悄地散逸在空氣中,但我仍然認得出來。

那叫做,愧疚。



我慢慢的把咖啡從虹吸壺裡倒出,黑褐色的純粹在柔和的鵝黃色燈光的照耀下,黑中帶金,有如流溯的時光一般被具體化以後,盛進潔白的瓷杯當中緩緩的搖曳著,接著,我加進一些巧克力漿和冰牛奶,攪拌以後又放進了兩塊冰塊,在冰塊上面擠上了一朵鮮奶油。

我右手輕輕的扣著杯耳,用左手托著杯子走向了露天雅座,Sherry姊環抱著雙腳,蜷縮在椅子上,看著天空。

「小姐,本店招待。」,我輕輕地把杯子放在桌上,然後穩穩地向前推去。

Sherry姊沒有低下頭,也沒有轉過身面對我,我沒有移動的靜靜等著,在沉默的時刻,可以聽見的,除了風吹過樹梢的颯颯聲,還有遠處田裡青蛙的鳴叫聲,也許久久的搭上一兩聲貓頭鷹的咕咕聲,但在這些聲音的背後卻掩蓋了眼淚的聲音。

那曾經是我很熟悉的聲音。

「坐下來吧。」Sherry姊很輕很輕的說,我點點頭。

沉默了一下,Sherry姊轉過身,看著我,用著一種很疲憊很疲憊的眼神看著我,「今天的招待是什麼咖啡?」

「今日的招待咖啡是創意飲品還沒有名目,小姐可以為它取個名字。」,我看著她,微微點了點頭。

Sherry姊用雙手捧住了咖啡,先用鼻子輕輕地聞了一下,然後輕輕地伸出舌頭舔了一下那朵鮮奶油,然後輕輕的吹氣,將鮮奶油吹到杯緣以後慢慢地將鮮奶油吃掉,她吃完鮮奶油的時候動作停了一下,然後看著我。

我淺淺的笑了,因為,我知道Sherry姊常常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擠鮮奶油出來吃,我看得出她的眼中有那麼一點詫異,然後還有一些,我看不出來的情緒。

她的嘴角輕輕地向上揚了起來,就在她在跟我的創意特調交流的時候,時間的閘門似乎又被悄悄地打開了,那些猶如水晶般純淨的A cappella的音樂猶如毛細現象一般,從裝潢、玻璃、甚至從門縫下面輕輕地滲透、流淌進庭園中,那些杯盤碰撞的鏗鏘聲也為音樂加入了一些獨特,甚至更注入了一些生命,更貼近了我們的心。

「你聽見了嗎?」Sherry姊放下杯子,望向咖啡廳裏面,她的眼睛反射著那昏黃的燈光,漾著情緒。

我點頭,「你也聽見了嗎?」,然後指了指我的左胸口,在指向她的上唇因為鮮奶油留下的小白鬍子,然後微笑的角度更大了

Sherry姊閉上眼睛,很慢很慢的點點頭。

「我決定,把這杯招待的創意特調取名為『愧疚』。」然後,她說。



「Sherry姊,別生氣了。」我起身換了個位置,坐到Sherry姊的旁邊,摸摸她的頭。

「我哪有生氣。」Sherry姊稍稍的低下頭,躲過我的手。

「哪沒有,我都看到眼淚了。」我看著她的眼睛。

Sherry姊偏過頭去,沒有說話。

「怎麼了?有時候說出來會讓心裡舒服一點。」我看著她把杯子握在手心裡面,緩緩地轉動著。

Sherry姊閉上眼睛,帶著一點鼻音,「有時候說出來是個痛,不說出來是個結,不管哪一個我都不想忍受,但是偏偏又很強迫的要我們二選一的去做抉擇。」,她頓了一下,「今天的事情,是我小題大作了一點,只是我想起了一些事情,剛好那種氣氛跟場景,引爆了我的恐懼,所以才會…..」

我點點頭,「對不起…..」,我很小聲地說。

Sherry姊的頭側了一邊,給了我一個虛弱的微笑,「沒事啦,是我自己多想了,你可以忙完再回去,今天的薪水扣掉遲到的就好,快進去幫Milly吧,如果讓她一個人忙,不知道要打破多少杯子了。」

我們都笑了。

「恩。」我站起身,向著Sherry姊拿在手上的杯子伸過去,「給我吧,我拿去洗。」

「不用了,這個我自己洗就好。」Sherry姊把杯子握得更緊了一些,「我想多記得一點這杯咖啡的味道。」

「你喜歡喝的話,我下次再煮一杯給你。」我說。

「不,每一杯咖啡都是獨一無二的,你在煮的時候所帶的情緒,都會傳達在咖啡裡面,就算你的手法,甚至溫度時間都掌握的非常精準,那還是會有不同的差異,那就是一種『道』」,她搖搖頭,吐出一口長氣,「如果那時候……」

「那時候?」我重複了一次她欲言又止的殘句。

「沒事,你快去忙吧。」Sherry姊側了一個角度,背向了咖啡廳。

我停了一下,然後向著昏黃的店內走去。

「阿彥。」Sherry姊突然叫住我,「如果有一天,你最愛的人背叛了你,你會怎麼樣呢?」

我沒有回過頭,「我會大哭一場,把她忘記,然後過的比她更好。」

「那如果,是我被背叛呢?」Sherry姊又問了一個問題。

「我會抱著妳讓你大哭一場,然後告訴你還有我在。」我說,「如果可以的話,我會再去把那個人打一頓,打到他連懺悔都沒有機會。」

「謝謝你。」Sherry姊很輕但很清楚的說,「真的,謝謝你。」

我沒有,也不用回過頭,因為我知道Sherry姊笑了。

笑中帶淚。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你好,我是狐狸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